Vera

糯米糊

　　月上中天，清晖满地，灯花挑了一次又一次，案前一席玄龙纹衣衫的帝王手上奏折早已批完，却犹自执笔沉吟，眉头深锁。
　　
　　侍在一旁的列战英看了一眼旁边早已放凉了的夜宵以及夜宵旁边放着的晚膳，偷偷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陛下和苏先生是真的吵大了啊。
　　
　　其实这个事儿吧，说大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一周前萧景琰收到封百里加急的密折，言说一向老实本分的淮王前段时间学古人收了个爱挑事儿的门客，时间一久，竟被这门客教唆出了些糊涂心思，这些时日正在府中暗自筹备着要反，却被萧景琰的暗探探了个正着。
　　
　　听闻此事，梅长苏跟来访苏宅的萧景琰说，让他派自己前去，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此事。萧景琰向来对梅长苏诸多迁就，可这次许是想到了当年的九安山，后怕得不得了，竟犯起了倔牛劲儿，态度强硬，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放他去。
　　
　　梅长苏那天正巧身上不太利落，又兼近来被萧景琰惯出了些原来林殊的小情绪，当即怒从心起，冷冷一笑：“原来在陛下的心里，苏某就只是个病骨支离的负担，什么事也不能干，倒是拖累了陛下。”
　　
　　萧景琰见他冷笑，心里一抽：“小殊你为什么老爱这么想呢，你明知道我不是……”
　　
　　梅长苏怒道：“你不是什么！什么叫我老爱这么想，这件事让我去明摆着就是最惠而不费的解决办法，你非要撇开我自己出兵，最后天家相残，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萧景琰也气得很，梗着脖子扭开头：“朕说不让你去就不让你去，朕自有解决办法。”
　　
　　“好，是苏某不自量力，”梅长苏声音都气抖了，前襟一撩跪了下去，“恭送陛下！”
　　
　　梅长苏脸色青白地跪在地上，一如当年密道里他斩断宫铃的那一刻。痛苦的回忆纷至沓来，萧景琰低头看着梅长苏，只觉得心里痛得厉害又气得开不了口，最后憋着一股气一转头拂袖而去。
　　
　　然后两个人就闹别扭闹到现在。
　　
　　萧景琰愁眉苦脸地握着笔在纸上画圈圈。不行，明明是他先发火的，我要强硬一点，不能先服软。可是这都好几天没说话了，我也不去苏宅他也不进皇宫，真的憋死人了……怎么办呢……
　　
　　“陛下，有人吩咐老臣，给陛下端了一碗宵夜来。”高湛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萧景琰正愁着呢，头都不抬地摆了摆手：“告诉御膳房别再送了，朕吃不下。”
　　
　　“陛下，这可不是御膳房做的啊，”高湛笑眼弯弯，“陛下您尝尝看。”
　　
　　萧景琰疑惑地抬头看了高湛一眼，高湛立马把盘子摆在了龙案上，笑呵呵地退开了，还冲一旁同样一脸疑惑的列战英眨了眨眼睛。
　　
　　列战英福至心灵地秒懂了，一扭头跟高湛一起笑呵呵地看着萧景琰。
　　
　　萧景琰被他俩带着热烈期望的目光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只得把那碗东西移到了自己面前，一看之下，不禁愣住了。
　　
　　这是一碗再平常不过的糯米糊糊，米糊磨得不太好看，颗粒有大有小，上面稀稀地洒了一层金黄金黄的榛子碎，坚果和米糊的香味混在一起，馥郁绵长，倒勾得萧景琰眼眶一热。
　　
　　原来他还记得。
　　
　　那时候梅长苏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殊，只要不在军营，大半时间都拉着萧景琰胡天胡地到处疯。萧景琰脾气温和，大多数时候都顺着林殊陪他闹腾，于是两人仅有的几次争吵就变得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记得那时候两个人刚刚表明心迹，萧景琰只觉得每天十二个时辰黏着他都不够，一刻与他不在一处就忍不住想去找他。偏偏那个月林殊得了父帅的命令，每天都要陪着刚来金陵的霓凰郡主游玩，林殊自己也乐得有一个脾性相投的异性玩伴跟自己一起疯，就算是跟萧景琰呆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住口地称赞霓凰如何如何与他志同道合。
　　
　　萧景琰忍了一天，两天，第三天终于忍不住醋意大发拂袖而去，留下林殊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他这一时发脾气倒是发得痛快，转过头就后悔了。可是小殊已经生气了，该怎么办呢？
　　
　　晚饭的时候萧景琰食不下咽，静嫔娘娘冰雪聪明，两三句话就套出来了儿子的小心思，笑眯眯地提出建议：“我记得小殊很喜欢吃我做的糯米糕，你觉得你自己做几个给小殊送过去，他会不会原谅你呢？”
　　
　　萧景琰大喜：“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母亲！”
　　
　　当天晚上萧景琰跟着静嫔学了好久，可耐不过手艺太差，最后只好临时把糯米糕改成了糯米糊糊，忐忑不安地跑到了林府去，敲响了林殊卧房的门。
　　
　　结局当然是两人和好如初啦，林殊一边嫌弃着萧景琰的手艺，一边把那碗糯米糊糊喝了个底掉，最后还赖着萧景琰不准他走，两人就在一个床上暖烘烘地挤了一宿。
　　
　　霓凰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专门跑到萧景琰面前一顿好笑，并且坚定地表示我是神助攻，糯米糊糊我也要一碗。
　　
　　“陛下，碗下面还有一张字条呢。”
　　
　　萧景琰思绪被打断，脸热了一热，低头扯出压在下面的字条，上面是熟悉的隽秀字体——
　　
　　“吉婶儿教我做的，趁没凉，爱喝不喝。还有，我才不是在跟你道歉。”
　　
　　“趁没凉”后面有一块墨渍，显然用笔划过，依稀看得清他原本写的是“趁没凉，赶紧喝”。
　　
　　萧景琰看着字条上的两行字和那一块墨渍，皱了几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整整衣服站了起来，冲旁边一脸欣喜的列战英笑笑。
　　
　　“战英，备马，去苏宅。”
　　
　　
　　
　　
　　——end——